“見過道祖——”
商音放下手中酒杯,越過嫋嫋靈霧,與抬眸看來的鴻鈞四目相對。
白發紫衣的道祖移開視線。
桌麵上的鴻鈞啾卻用翅膀拍拍商音的手指,叼著一顆認認真真剝去外衣的葡萄,輕放進商音的酒杯裡。
商音也收回視線,眉眼彎彎,笑著仰頭飲儘杯中酒。
“妖皇可還有要事?”
帝俊看著忽然間心情變得很是愉悅的商音,麵色複雜。
羲和碰了碰帝俊的手腕,眼神暗示。
如今道祖入席,今日元神契的見證者,不可能再有其他人。
帝俊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,隻是那口氣如鯁在喉,又讓他仿佛回到了曾經在商音威壓之下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的時候。
他已經做了萬族之上的妖皇,卻還要忍。
隻是,仍需從長計議……從長計議。
總歸,此人必不可能站在巫族一方,待日後妖族統領天下,再擇他法不遲。
帝俊深吸一口氣,重新掛上笑容,與羲和一同去拜見鴻鈞。
短暫的安靜後,諸賓客繼續言笑晏晏,帝俊與羲和也在賓客間穿梭談笑,女媧、伏羲與太一那邊也總有修士上前拜見,很是熱鬨。
唯有上首的道祖靜靜坐著,很少斟酒入口。
商音喝得很慢,紅|唇沾杯,像是在細細品味什麼,隻是每一杯酒裡,都有一顆瑩潤無皮的葡萄。
甜味滲入酒液,染上唇邊。
婚宴最後一日,帝俊與羲和走上前去,對天立誓。
婚誓之後天降功德,三成入帝俊,三成入羲和,兩成落在妖族上。
而那最後兩分金色功德,則是被懸在半空的紅繡球納入其中。
女媧麵色一喜。
帝俊與太一麵上也滿是笑意。
女媧乃是妖族準聖,這作為見證者的兩分功德,落在女媧手中對妖族自
然是極好的。
皆大歡喜。
然而下一瞬,閃動著緋色與金光的紅繡球卻掙脫了女媧的驅使,朝著三十三重天外飛去!
幾人紛紛轉頭看向上首,卻發現不知何時,那端坐在桌案後的道祖已然不見了身影。
心思細膩靈敏的女媧心下一動,傳音詢問兄長。
伏羲的目光掠過同樣空無身影的商音桌案,點了點頭。
就在方才眾人注意力皆在功德金光上時,道祖與那商音尊者幾乎是同時隱去了蹤跡。
……
商音和鴻鈞再次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,其實腦海中什麼都沒想,隻是下意識的捏訣隱身,而後就被同樣隱身的鴻鈞握住了手腕。
自高|聳入雲的三十三重天一路向下,從熱鬨喧囂到冷清寂寥,耳畔的風颯颯作響,身邊掠過的洪荒萬物也化作道道流光。
商音任由鴻鈞拉著她,側過頭,壞心眼地咬了一口鴻鈞啾的小翅膀。
鴻鈞身形握著她手腕的手指收緊,沉默了許久,才沉沉說出一句:“莫鬨。”
“沒鬨啊。”商音語調微揚。
她盯著前方鴻鈞的耳朵看,忽然覺得白發也很有一般風味。
稍微紅一點都會很明顯。
雪裡紅梅,更顯嬌豔。
身後的視線直白露骨得像是在往他衣服裡鑽,鴻鈞沉默了一下,轉移話題:“今日怎會去妖庭?”
商音實話實說:“我不去,帝俊怕是要為難青丘。”
鴻鈞一頓:“白小九?”
“你還知道小九?”商音挑眉,“倒也不全是因為他,狐族不少小美人呢,個個能歌善舞,很是討人喜歡,平白遭罪多可惜。”
鴻鈞不說話了。
目睹粉耳朵褪色的商音在後麵無聲竊笑。
鴻鈞不能進須彌天,但他可以去合虛山。
比起處處奢華的三十三重天,合虛山實在是沒什麼,隻有一片怪石嶙峋,光禿禿的。
隻是兩個從虛空混沌中出來的魔神並不在乎這些。
在商音笑吟吟的注視下,鴻鈞鬆開商音的手腕。
商音見他這樣,就突然很理解那些強搶妖族美人的好|色惡徒。
說實話,她現在也怪想綁了道祖按在山洞裡為所欲為什麼的。
也不知道他腰間的那朵芙蓉花還在不在……
商音心底癢癢的,這樣想便就要問。
鴻鈞或許不知道商音想問什麼,但商音的表情明晃晃寫著打趣調笑,率先將一樣東西塞進了商音手中。
嗯?
商音低頭,看著手中眼熟的紅色綢帶,愣了愣。
目光順著綢帶往前看,被功德定下見證姻緣的紅繡球,因為兩人身周激蕩的靈氣輕微搖晃著,再往前,是同樣手執紅綢的鴻鈞。
風吹瓔珞,心如撞鐘。
商音動了動唇,平日最會戲弄鴻鈞的她,此時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。
現如今,他是洪荒聖人,她身負須彌山之重,再也不能光明正大毫無顧忌地說出當年的誓言。
商音臉上難得收斂了笑意,看著紅繡球怔怔出神。
直到清冽低醇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。
——我,鴻鈞,今以魔神本相立誓,願與魔神商音元神結契。
商音怔怔抬頭,與並沒有開口的鴻鈞對上眼神。
商音握住紅繡球的手一緊,凝視向繡球另一端的鴻鈞,忽的,粲然一笑。
她看著鴻鈞,順著當年兩人結下的元神契,在心中一字一頓再次說出誓言。
是啊,不論是怎樣一步步走到現在,但在她心裡,在鴻鈞心裡,他們本質上永遠都是生於混沌的混沌魔神。
——我,商音,今以魔神本相立誓,願與魔神鴻鈞元神結契。
——日月居諸,榮損一身。
——春秋代謝,同去同歸。
在最後一句時,商音冷不丁想到楊眉崩潰質問的語氣,笑出聲來。
“這都第二次了,還是放過他吧。”
“嗯。”
鴻鈞的目光在商音的唇|瓣間輕掠而過,眸底神色難辨,似也有笑意,但卻看不出更多。
察覺到商音在附近,卻等不到宿主回去的係統探出大腦袋,見到這一幕先是立刻縮回腦袋,過了一陣,又伸出一隻握著道具的狐狸爪子。
粉紅色的小球在半空中炸開,原本冷靜寂寥的合虛山暖光大盛,清脆的鈴鐺聲一陣又一陣漾開。
霎時間,樹影顫動,萬花盛開。
商音察覺到係統道具的力量波動,正要去看,手中綢帶一緊,自身後攬過一道輕柔卻堅定的力道。
依舊是漫天紛紛揚揚的花瓣,這一次,鴻鈞挺直的脊背彎了下來,一隻手握著兩人相連的繡球綢帶,另一隻手托在商音的後腰處,呼吸都仿佛染上了滾燙的熱度。
商音的長發披散在身後,發尾似有若無地劃過鴻鈞的手背。
一個極輕極淡的吻不期然落下,合著淡淡蓮香氣與一絲熟悉又陌生的苦澀滋味,在商音唇畔稍縱即逝。
從來都是商音撩撥鴻鈞,第一次被掠奪了主動權,商音有些不自然地輕眨眼睛,眸光驚訝。
鴻鈞好像還是那個隱忍自持,端肅清冷的道祖,但眼中卻有什麼東西一點點暈染開來,愈發濃,愈發暗。
他微微低頭,靠近她耳邊說了什麼。
素白的發絲自肩頭滑落,落在她的頸窩處,觸感柔軟而眷戀。
她聽到了。
“謹立此約,萬物鑒之。”
他說。
***
回到紫霄宮,方才無故疲憊的鴻蒙意識率先質問:“你又去找那狐妖了?”
隻有在鴻鈞靠近合虛山時,祂才會感到那般被什麼壓著的疲憊。
鴻鈞闔眸,不答。
鴻蒙意識早就習慣了鴻鈞的十句話隻回幾個字的沉悶,自顧自繼續問:“還有,楊眉既已隕落,你與那狐妖的契約可解開了?”
鴻蒙意識剛說完就想起上次鴻鈞說他動心的事,還有妖庭婚宴之上那狐妖隱隱超凡的地位,終於察覺到不對的鴻蒙停頓了下,轉而說起其他。
“算了,那狐妖的事算不得重要,女媧那邊……”
聽著鴻蒙意識喋喋不休的催促,鴻鈞眸光微動,緩緩彎了一下唇角。
沒解。
又結了一次。
但想起青丘,鴻鈞的唇角又拉平了弧度。
……
另一邊,商音回去須彌天,想起剛才隻短暫嘗過的滋味,又是後悔又是扼腕。
多好的機會!
對了,鴻鈞啾呢?
親兩下聊以慰藉也不是不行。
商音找了半天,直到用上神識,才看到叼著樹葉姍姍來遲的鴻鈞啾。
鴻鈞啾將樹葉放在商音手心,目光認真。
商音神色莫名,定睛一看——
不可再去青丘!